一百零五前行的抉择(1 / 1)
八点半,傅白雪站在黎锦秀卧室门外,犹豫着要不要敲门。
往常这个点黎锦秀已经联络他进去帮忙了,可今天黎锦秀还没有动静。这时,管家也发来信息询问,傅白雪正要低头回复,卧室的门打开了。
黎锦秀梳洗整齐,穿着浅灰色的家居服,出现在傅白雪的面前。
站着。
傅白雪惊讶到合不拢嘴,眼眸里带着喜色:“……锦秀,你好了!?”
黎锦秀颔首:“嗯。”
“真的吗?”傅白雪为他高兴,又有些担心,“可昨天晚上你还没有知觉,肌肉按起来也是硬邦邦的,真的没事了吗?要不要先坐下。”
硬邦邦的……
不知道伊青拿什么代替他骗过了傅白雪和其他人,不会是木头人吧。
黎锦秀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尴尬笑了笑,说道:“真的没事,已经好了。”
“那就好!”傅白雪露出笑容。
黎锦秀身体恢复了,不需要傅白雪和钱真的照顾,吃过了早饭,他便让管家安排人将他们送了出去。
徐喻为傅白雪和钱真这种专用的私人陪护准备了两份合同,一份是陪护黎锦秀的高薪合同,要求是随叫随到、保密专业,另一份则是挂靠在自家的私人医院里,同样是从事陪护工作。后者的薪水和社保都按照医院员工的标准设置,不过存在特殊的一点——黎锦秀需要他们的时候,医院会另外安排陪护顶替他们当下的工作,这样两方都不会耽误。
陪护们离开后,黎锦秀按照徐喻的要求跟薛明和林翡联络了一下,确定了复诊的时间。
虽然他觉得没什么必要,但是妈妈的话还是要听。
当然是选择性地“听”。
黎锦秀没有听话地在家休息,没一会儿就带着樊赤云出了门,管家欲言又止地目送着黎锦秀乘坐的车辆远去。
这才刚好一点呢,怎么又出去了?
管家跟徐喻做了汇报。
过了半小时,黎锦秀抵达了苏棠春等人所在的病房。
琼白只是轻伤,差不多了就被毕露白带回家养病了,苏棠春和张无有伤得重得多,现在还住在医院里。
黎锦秀先去看了苏棠春。
刚开始治疗的时候,为了方便司徒建兰和棠桂道长照顾,张无有与苏棠春被放在了一个病房里,后来两人的意识恢复、伤情好转,就各自分开,入住了独立的病房。
到了苏棠春病房门口,黎锦秀让樊赤云等候在外,敲了敲病房的房门。
棠桂道长打开了门,看到黎锦熙:“黎总!你恢复了!?”
黎锦秀点头。
“慈悲,慈悲,太好了!”
棠桂请黎锦秀进来,对病床上的苏棠春说道:“棠春,锦秀来了。”
苏棠春被怨阵残体俯身,伤及后腰和脊背,幸好没有伤到脊骨和重要的脏器,经过这几天的治疗,她已经好了不少,这时候正躺在床上闭眼默诵道家经文。
看到黎锦秀,苏棠春眼神亮了一瞬,而后又变得复杂。
黎锦秀与苏棠春对视了一眼,随后跟棠桂说道:“道长,能不能让我和棠春单独聊聊。”
“好,那我先出去。”棠桂微微一笑,出去了。
房间里只剩下了黎锦秀和苏棠春。
“……锦秀。”
苏棠春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叫他锦秀,毕竟她只在游戏里称呼过这个昵称。
黎锦秀在病床一旁的椅子上坐下,他自然而然地接过了这个称呼,关切地问道:“你还好吗?”
“嗯。”
因为他的态度,苏棠春心中的那一丁点儿顾虑消失了,“我好多了,还要谢谢你,救了我。”
黎锦秀轻微地摇头:“我杀掉蛇鬼后就失去了意识,是阿完和琼白她们救了你。”
苏棠春道:“没有你她们也不会来得那么及时。”
“对了,蛇鬼真的死了吗?”苏棠春问道。
黎锦秀道:“为什么这么问?”
在场的人里,除了伊青和怨阵主人,应该就是苏棠春最清楚蛇鬼是不是真的死了这件事了。
苏棠春蹙起眉头,轻叹了一声:“可能是我的直觉,也可能是我想太多了,我总觉得做出那样一个重迭阵法的妖鬼不会不给自己留后路。”
黎锦秀惊讶于苏棠春的敏锐,说道:“的确,她给自己留了后路,她提前将一魂一骨留在了怨阵中。”
闻言,苏棠春有些着急:“毕小姐没有跟我提起这件事,蛇鬼的残骨残魂还在吗?”
黎锦秀连忙说道:“不要着急,已经不在了。我阴司里的那位……朋友帮我解决了这件事。”他将来去涧内莫知和蛇骨的事告知了苏棠春。
“那就好。”
苏棠春松了一口气,“蛇鬼之所以能成蛇鬼,就是因为执念极深、睚眦必报,如果不斩草除根,以后她一定会想法设法来报复你。”
黎锦秀这才明白,为什么伊青会那么直截了当地出手处理了蛇骨的事。
这与伊青向来的行事原则完全不同……只是为了他?
可是,这是可以的吗?这是应该的吗?这是被允许吗?
黎锦秀感到疑惑,同时还有隐约的惴惴不安。
可金子烛的事,为什么伊青又要利用他……
等等,黎锦秀忽然愣住了。
他似乎从来没想过,伊青将金子烛和霍霖漓送给他,本来就是一种越权的行为。
伊青则是地府的阴官,黎锦秀是凡人,是叁合的成员,无论是人间还是叁合都与地府独立,相互之间不能直接干涉,更别提就这么送出两个恶鬼。虽然这两个恶鬼地府不想要,黎锦秀也不想要,但后来他们也的确派上了或正面或负面的用场。
难道……伊青非要将金子烛留在他身边真的是为了假公济私?
难道……他是那个“私”?
想着想着,黎锦秀又将这个蠢蠢欲动的念头按了下去,他没那么重要,叁千世界、芸芸众生,他不算什么。
苏棠春见他突然愣神,问道:“怎么了?”
“没事。”黎锦秀摇了摇头。
算了。
他掌握的信息、了解的情况太少,很难做出准确的判断,还是不要在这种事情上浪费时间了。
苏棠春继续说道:“我听毕小姐说,怨阵受损严重,怨阵之主也受伤了,他这时候怎么还有精力帮蛇鬼夺舍复生?”
黎锦秀沉默不语。
苏棠春这才想起黎锦秀是叁合的人:“是不是叁合规定了,还不能对外透露?”
“不是。”黎锦秀道。
这之前他与毕露白通过电话,对方告知了他一些有关于玄灵圈暗网的事情,他刚刚还没有机会思考,现在苏棠春这么一提,他便想明白了。怨阵的主人将蛇鬼夺舍一事委托给了莫知,莫知又雇佣了谢令,恐怕就是通过那些网站。
“棠春,你是否了解……”
黎锦秀正想要询问苏棠春,棠桂道长神色凝重地走了进来。
“道盟出事了。”
棠桂说完有些紧张地看了黎锦秀一眼,她不知道该不该就这么说出来。
苏棠春道:“师兄,没事,锦秀了解道盟。”
经历这一遭,棠桂也知道黎锦秀的背景恐怕不容小觑,他不仅能从游戏里安全出来,还能找来叁合代理和九龙山的人救出苏棠春和张无有,她不再犹疑,在病床前的凳子上坐下,直截了当地说道:“叁合抓走了道盟很多人,各个门派都有,其中还有无有的爷爷,张文言。”
苏棠春疑惑又惊讶:“这是怎么回事!?”
棠桂道:“叁合说他们涉嫌非法交易和教唆他人逼养厉鬼。”
黎锦秀明白,是养猪的事情彻底暴露了。之前那通电话里,毕露白没有跟他透露具体的情况,只说叁合已经开始抓人了。
“怎么会这样?”苏棠春从来没有听说这种事。
棠桂道:“这跟玄灵圈的灰色和黑色网站有关。”
“有这种网站吗?”苏棠春从来没有听说过什么灰色网站、黑色网站。
棠桂点了点头,说道:“有。这种网站存在差不多都有五十年了,一般用来交易罕见或者邪魔外道的符箓法器,以及一些重要信息,但也有杀鬼杀人、夺宝借运的悬赏。”她隐约担忧地看了苏棠春一眼,又及时掩藏住了自己的情绪,继续说道:“这一次道盟和各大门派的修行者被抓就是因为参与了养鬼杀鬼的事。”
苏棠春又问:“什么养鬼杀鬼?”
“道盟的修行者让民间修行者将阴鬼养成厉鬼,再由道盟的子弟杀掉,最后道盟杀掉厉鬼的子弟获得功德,而民间修行者获得酬劳,他们将这种行为称之为养猪,叫自己养殖户。”棠桂解释道。
苏棠春惊讶:“怎么会……等等——!”
她想起了不久前的那个鬼域,还有那只画上了阴契的断手,下意识地望向了黎锦秀,原本苍白的脸色越发难看,“难道叶澜芝就是这样……”
如果不是琼白拦着,她就差点杀了叶澜芝。
黎锦秀微微颔首:“叶澜芝的事就是被人做局了。”
“而且,不止是叶澜芝。”黎锦秀又抛出了对苏棠春来说一个炸弹般的事实,“王福贵也是如此,不过他是主动跟人签了阴契,自愿成为厉鬼。”
苏棠春心中翻起惊涛骇浪,最后竟然觉得有些悲凉:“这样得来的功德,有意义吗?”
自从她加入道盟以来,所杀的厉鬼数量不算八件,但也不算少,而现在她不得不去审视自己从前所杀的每一个魂灵——他们是与差点魂飞魄散的叶澜芝相同?还是与自甘堕落的王福贵相同?
棠桂同样神色凝重:“我也没想到他们会这样做。”和苏棠春一样,唐棠桂同样是道盟的成员。
“而且这件事不是最近才发生,而是四、五十年前就开始了。”
黎锦秀微微蹙眉。
那不就是和那些暗网出现的时间接近?居然都在背地里发展这么多年了,怪不得叁合的人刚开始的时候都无从查起。
苏棠春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像是不堪重负的叹息,问道:“那叁合会怎么对待我们这些杀过刻意养出来的厉鬼的人?”
“不知者无罪。”棠桂道。
苏棠春却说:“可我们获得了我们不该获得的功德。”
棠桂又拍了拍她的手,安慰地说道:“来日可追。”
来日可追?
苏棠春苦涩地笑了一下。
她不想再谈论这个沉重的话题,转而问道:“颂珠和怨阵的事,有什么苗头吗?”
棠桂道:“颂珠也是从暗网里接到了刺杀张无有的任务,任务的买家是道盟的另一个理事,这个理事也已经被抓了。”
苏棠春伤心地叹口气:“道盟怎么会变成这样?”
棠桂拍了拍她的手,没有说话。
而黎锦秀需要跟苏棠春单独谈谈关于颂珠的事,于是他又请棠桂先出去了。
黎锦秀想到金叁做的事,情绪略带低沉:“颂珠之所以会接到刺杀张无有的任务,恐怕跟我有些关系。”
“为什么这么说?”苏棠春问道。
黎锦秀道:“我有一个不听管教的驭鬼,他是叶澜芝的弟弟,叶澜芝之所以会被养殖户挑中,就是因为他背着我在暗网上透露了叶澜芝的事。”
苏棠春紧紧蹙着眉:“原来是这样……”叶澜芝死得不明不白、不清不楚,是绝佳的厉鬼材料。
黎锦秀继续说道:“我的驭鬼也曾经是养殖户,王福贵就是与他自愿达成协议的猪仔,但王福贵在他还没有履约的时候就被张道长和你杀死了,我想,或许是他记恨上了张道长,所以也对外透露了张道长的消息。”
苏棠春却想明白了:“不,是因为季听潮联络了我们。”
“你的驭鬼早就盯上了季听潮。”
黎锦秀对此十分疑惑:“可我不明白他和叶澜芝的养殖户是怎么精准地找上季听潮的,叶澜芝死的时候,我的驭鬼应该一无所知,难道只是靠占卜或者掐算吗?能算那么精准吗?”
“当然不能。”苏棠春不擅长掐算,却有基本的认识,“无论是哪一个法脉的算命推演之术,都只是一个模糊的结果而已。”
“生辰八字、面相还是掌纹、指纹,都只是一个大概的模板,就像是食品包装袋上的配料表,不同的商品可以拥有一模一样的配料表,同时口味又完全不同。”
黎锦秀点头:“我明白了。”
苏棠春思忖片刻,说道:“能这么精准地推出一个亡魂或者说一个人干系紧密的关系人,应该是使用了因果寻踪盘。”
“因果寻踪盘?”
“对,这是一门邪术,只要懂得成盘的原理,再利用那个人一滴血,就能推出决定他生死的干系人。”苏棠春又轻微地摇了摇头,“干涉因果,必然牵扯出更大的因果,因此,它一直都被正统修行者所排斥。”
黎锦秀道:“我明白了。”
叶澜芝生前曾经和金子烛见了一面,那时候不止是叶澜芝带走了金子烛的头发,金子烛也偷偷地偷走了叶澜芝的一滴血。
这么看来,恐怕季听潮、冯飞舟、高扬父子和原微很早就在金子烛的复仇名单中了。
可他为什么不在生前做这件事?
难道是因为叶澜芝对于活着的金子烛来说根本没那么重要,不值得他冒风险?
黎锦秀百思不得其解,只得暂时搁置,又回到了叶澜芝和颂珠:“无论是叶澜芝还是颂珠,这件事都跟我有关,我会负责。”
苏棠春平静说道:“锦秀,世间万事,前因后果、相牵相系,你不必为你没有做过的事负责。”
黎锦秀轻笑着摇了摇头,看着苏棠春惨白的病容:“那么你呢?”
难道苏棠春就能理直气壮地接受那些从前可能误杀养殖户的厉鬼而得来的功德吗?
苏棠春垂下了眼眸,沉默片刻,说道:“就像我师兄所说的,现在我只能尽可能做好自己该做的事。”
“而且,现在……最痛苦的人,应该是无有。”
养殖户和功德、道盟理事之间的内斗、以及他爷爷张文言所做的事,这一桩桩一件件足以动摇张无有的道心。
黎锦秀不懂修行的东西,只能沉默。
良久,苏棠春问道:“锦秀,你还会继续查怨阵和网站的事吗?”
现在叁合只是根据恢复的网页证据抓捕了道盟和民间参与养殖厉鬼的修行者,并没有抓到网站的负责人。
黎锦秀颔首:“会。”
从王福贵、金子烛到叶澜芝、颂珠,再到怨阵、蛇鬼,他参与得越来越多。不仅仅是因为对金子烛疏忽管理而产生的愧疚,还有叁合的身份和伊青在这些事情里若有若无的推动,都让黎锦秀无法说服自己,就这样装作无事发生,回到正常的生活里去。
既然他已经牵动了因果,就该完整地画上一个句号。
“能不能让我也参与?”苏棠春问道。
黎锦秀略微惊讶:“……这我不清楚,我需要回去问问其他人。”他不知道叁合戴笠能不能请外援。
苏棠春微微地笑了笑:“没关系,我可以等你的消息。”
“好。”
黎锦秀走后,苏棠春唇边的笑意渐渐地淡了。
她长这么大了,今天才第一次知道玄灵圈有这样的暗网存在,想起刚刚师兄说话时略显紧张的神色,应该是师父让师兄他们故意地瞒着她。
苏棠春出世时就身负清玉仙骨,无知无觉长到五岁,却莫名引来垂涎叁尺的窥视。
她的父母都只是普通人,哪里懂什么仙骨、什么道缘,只觉得这段时间无故上门骚扰的人越来越多了。苏棠春的父母尝试报警,却没有能阻止这种越演越剧烈的骚扰,于是决定举家搬去其他城市避风头。但他们没想到,在路上,他们一家叁口遇到了遇到了红白撞煞,苏棠春的父亲惨死,苏棠春和母亲幸得五青山郑问道长所救,保全了性命。苏棠春从此成为了修行者,郑问的徒弟。
郑问替她遮掩仙骨,告诫她凡事不许出头拔尖,苏棠春一直谨记于心、慎重于行,但同时,她也一直对父亲惨死之事怀有疑问。
当年到底是谁对外透露了她身负仙骨的消息?
对方到底向什么样的人透露了消息?
她和她的父母当时只是岌岌无名的普通人而已,为什么一出手就是那样狠毒的杀招?
为什么她的师父救她和她母亲的时候并不知道她身负仙骨?
如果是通过这类暗网发布的消息,那就说得通了。这种网站能吸引来的人,只能是极恶之徒。
“网站、买卖消息……”
苏棠春喃喃地念着,眼神逐渐变得狠决。
怨阵也好,网站也好,她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