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节(1 / 1)

王犬韬叹口气道:“还不是那天梁兄的阿发惹的事嘛,本来发生了阿发的事情之后就该梁兄请客的,梁兄也应允了,可惜公主觉得梁兄这是看不起她,两个人就又吵起来了。其实也不叫两人吵了,完全就是公主一个人在那边数落梁兄,所以最后两人决定吃两次驴肉火烧,一人请一次客,今天就是公主请客了。”

傅瑜无语的听着,随后目送着王犬韬兴高采烈地走出门去,他深深叹了口气,问窗边含笑看着他的傅瑾:“大哥,你说驴肉火烧好吃吗,我还没吃过呢。”

傅瑾放下手中的书,推着轮椅过来,他笑道:“驴肉火烧好不好吃我不知道,但我知道话本对你的吸引力一定大过四书五经,拿来吧。”

他向傅瑜伸出了手,嘴角含笑,眉眼温柔。

傅瑜装傻道:“大哥你说什么,我听不懂。”

傅瑾笑着,拿过傅瑜手中的书卷,从卷起来的书页中取出一本巴掌大小的话本子,他抬头,嘴角的笑意愈发明显,他问:“梁行知的阿发是谁?和五娘又发生了什么事情?”

赠食

建昭二十七年的春天来得要比往年早了些,但同样的, 倒春寒这般毒杀的天气也比往年更严重了些。

如今不过三月九日, 前两日傅瑜还在参加渭水河畔明镜湖的踏歌竞美, 那时他还觉得天边明晃晃的太阳刺得他眼睛疼,可不过刚过了两日,他的脚伤还没好,天气就急降, 早晚甚至都有了霜降,而傅瑜也不得不认命的换上了锦帽貂裘, 也喝上了府上良医给他开的苦哈哈的驱寒药。

在外边野惯了的人, 乍时间叫他好好的躺在床上温书, 这是很难做到的,傅瑜就很难做到这一点。幸而府上还有傅瑾以前用过的一些轮椅,傅瑜也就拿了一把旧的过来用了, 早晚时让元志推着他上街上去放放风。

傅骁和傅瑾都知道他的尿性,也就随着他去了, 只是白日里仍旧让他在书阁里温书,看的一日比一日严。

这日早上,阳光虽正浓,天气却异常寒凉,街上的人说话都能哈出一口白雾,傅瑜被东苑的管事娘子彩云硬套着穿上了一件绯色的夹袄, 本来还要披上一件大氅的, 但傅瑜嫌这样显得臃肿, 就拿了一张虎皮毯搁在了膝盖上,头上也戴了一顶毛茸茸的虎斑小毡帽,一下子衬的傅瑜像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了。

元志穿着一件深色的夹袄推着傅瑜上了三大坊附近的小街,带着他到这边晃悠顺便吃早餐。

虽然天气寒凉,但是小街上来往的人并不少,摆摊的和开小店的照例生意很红火,傅瑜让元志推着他到赵记包子铺买了两屉包子,又让元志推着他朝南街走去。

元志劝道:“郎君,等我们到了南街再回来,这两屉包子就凉了。”

傅瑜笑道:“凉了就再买两屉,要是你嫌太浪费,热热还可以吃。”

元志这才没说什么,两人朝南街走了一会儿,傅瑜就见着一个挑着担子卖糖炒栗子的,就买了一大包,打算等会儿叫人给王犬韬送去,又恐等一会儿送去栗子就冷了,就把栗子放在虎皮毛毯里面捂着。

又逛了一会儿,傅瑜觉得实在没什么意思,就让元志推着他回府,两人行到一个巷口,却听见一阵马蹄声,傅瑜循声望去,正见一个小巷里骑着马出来了一个青年,这青年面目俊朗,只一双眼睛冷得叫人有些害怕,他穿着一身绯色的官服,官服胸前绣着雁的模样,脚下穿着五色线靴,骑在褐色的高头大马上,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这人行到巷口,翻身下马,向街旁的老伯买了一个烧饼,而后叼着烧饼又爬上了马,他一扭马头正要驾马而去,就见在街旁巷口的傅瑜正定定地看着他。

这人笑道:“二郎君这是怎么了?如何拿的大郎君的东西出来耍?”

傅瑜冷声道:“前些日子扭了脚,这段时间先拿大哥的东西用用。”

这人哈哈大笑,他道:“这可真是稀奇,没想到一向上蹿下跳、爬树下水骑马,这样样都行的傅二郎君竟也能扭了脚。”

这人如此熟稔的和傅瑜开着玩笑,傅瑜也不恼,他自然就是朱然。

见到朱然,傅瑜就想起来前两日和朱焦所见的一切,他前些天着人送了些银钱过去,只希望能暂且帮助那些孩子好过一两天,只等朱然回来。此时见了朱然,自然要告诉他一二,傅瑜遂问:“朱少卿是什么时候回永安的?”

朱然道:“我不过是昨日城门下钥前回来的,今早正要进宫面圣,啊,说到面圣,这会子再耽搁一会儿,等进了宫就迟了,我过两日再到府上叙旧,今日就先和二郎君别过了!”

傅瑜忙道:“朱大哥,我有急事找你,很严重的事情!”

朱然道:“二郎君有什么急事也要等我面圣回来之后再说。”却是一抽马鞭,一溜烟的跑了。

元志看着他马蹄卷起来的烟尘,问傅瑜:“郎君,朱少卿既然是急着进宫面圣,为何要这么迟才从府中出发?”

傅瑜笑笑,扭头对元志道:“你可曾娶妻?”

元志低头,耳尖已是微红:“郎君哪里会不知道我曾不曾娶妻。”

傅瑜笑道:“这就是你这没娶妻的人不知道的事情了,朱少卿年前才新婚,这次又出去了这么久,嗯……小别胜新婚的道理你这个老光棍是不会懂的。”

元志问他:“郎君不也是没娶妻吗?怎么就知道这娶妻的人的生活了。”

傅瑜道:“郎君我和你,谁更聪明?”

元志道:“当然是郎君。”

傅瑜笑道:“这不就结了。所谓小别胜新婚,昨夜里朱少卿肯定是累着了,今天早上才会险些误了面圣的时辰,你看他都来不及吃早饭,只能买个烧饼在马上吃,这若是叫李御史知道了,少不得要参他一两本折子。”

元志道:“郎君你看那是谁?”

傅瑜顺着元志指着的方向看向于记粥铺,正见一个瘦小干瘪的长胡子老头提着两碗粥踏出门来,然后往旁边小巷子里去了,傅瑜看着李御史的背影,伸手掩住唇虚咳了两下,道:“刚才李御史没看到我吧?”

元志道:“要是他看见了郎君,定然早就上前来了,哪里还会这么早就走了。”

傅瑜拍拍胸脯,叹道:“有道理有道理,唉,你看,元志,前面巷口那个穿青衣服的小娘子有点眼熟啊。”元志疑惑道:“莫非是郎君你以前调戏过的那些个小娘子?那郎君我们还是快些走吧,离她们远点保平安啊郎君!”他说着,两只手伸到傅瑜身后,立刻就要推着傅瑜快步离开。

巷口处的小娘子转过脸来,傅瑜一眼就看见她那冻得跟红苹果似的脸,笑道:“哟,是斐府上的那个小丫鬟!元志,走,咱们去看看,说不得还能……”打听出一点什么来。

元志有些不甘愿,但到底拗不过傅瑜,也就推着他上前去了。

杏娘穿着青色的夹袄,头上梳着双丫髻,一张圆圆的脸冻得有点红,傅瑜问她:“哟,斐府上的小丫鬟,咱们又见面啦。”

杏娘本来在看着店铺的老板称货,此时被傅瑜突然打了一声招呼,顿时吓得向后退了两步,她抬头看着傅瑜坐在轮椅上,吱吱唔唔了许久,才道:“傅小公爷!”

傅瑜点头嗯了一声,杏娘问他:“小公爷的脚这是怎么了?”

元志在一旁冷笑道:“呵呵,你还问我们郎君,还不是上次你们——”

傅瑜连忙拉住他,道:“好了,元志,这种事就不要说了。”说了你家小公爷的面子还要不要了。

元志恨恨的冷哼一声,却是没有再说了。

杏娘却是已经懂了他的意思,她看向傅瑜的目光中充满了愧疚,她颤声道:“小公爷,我和白芷姐姐,我们、我们不是故意的。”

傅瑜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好了,你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就不去告诉斐祭酒你们做了什么。”

傅瑜问她:“我们也见了好几次面了,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杏娘小声说了自己的名字,傅瑜又问她:“这么冷的天,你怎么一个人出府来买东西?买的什么?”

杏娘迟疑了一下没有开口,傅瑜又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好奇问问。”

杏娘道:“娘子喜欢吃这家震远同的绿豆糕,我每天都要买一点回府。”

傅瑜顿时来了兴致,问她:“你们娘子每天都会吃这绿豆糕吗?”

杏娘道:“有时候吃,有时候不吃。但白芷姐姐让我每天早上都来买最新鲜的。小公爷问这个做什么?”

傅瑜目光闪烁道:“我从来没吃过这家的绿豆糕,想尝尝鲜,所以问问。”

杏娘喜道:“原来是这样,我在这里买了四五年的绿豆糕的,这家店里什么种类的最好吃我知道的一清二楚,既然小公爷想吃,那我推荐芙达绿豆糕、潍坊景芝的绿豆糕和震远同的绿豆糕,其中又当震远同的绿豆糕最好吃,吃起来嘴里一股清香的味道,而且甜而不腻也不粘牙。”

傅瑜皱眉道:“绿豆糕性本寒凉,这几日倒春寒,天气寒凉,你们娘子怎的好再吃这些?何不买几份热乎乎的其他的糕点?”

杏娘沮丧道:“白芷姐姐没让我买别的。”

正在装绿豆糕的店铺老板哭丧着脸道:“小公爷,你这么一说可真是断了我店里的财路了。”

傅瑜将腿上虎皮毛毯里头热乎的糖炒栗子递过去,道:“这是我刚买的徐老头子的糖炒栗子,他做这栗子得有四十多年了,手艺堪称永安一绝,趁着还热乎,赶紧拿回去给你们家娘子尝尝吧。”

杏娘迟疑着不肯接,她道:“娘子和白芷姐姐都让我不要在外面随意接陌生人递来的吃食。”

傅瑜笑道:“你家娘子认识我吗?”

杏娘疑惑着点点头,傅瑜便道:“既然你家娘子都认识我,你也见我好几次了,我们怎么能算得上陌生人呢?而且上次我惊扰了你们家娘子,这袋子糖炒栗子就当我赔罪的好了,若是你不拿回府,那我可要让我府上刘管家到你们府上拜见拜见。”

杏娘忙接了过去,傅瑜刚想问问她虞非晏到底和斐凝是什么关系,却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杏娘提过老板装好的绿豆糕一溜烟的就跑远了,那架势,仿佛生怕傅瑜会冲过来把她怎么样了一般。

元志在一旁好奇的问:“郎君,方才那袋子糖炒栗子是你明说了回府叫我送给王六郎君的,这下子没了,我回府后拿什么送给王六郎君?”

傅瑜被这话呛了一下,他问:“徐老头子那里还有吗?”

元志道:“徐老头子一向只在早上卖,而且他客人很多,这个时辰估计早就卖完了。”

傅瑜沉思,对着糕点铺子的老板道:“方才那小娘子买了些什么,你给我每一样来一点。”

老板热情的问:“得咧,小公爷要多少?”

傅瑜问:“你这糕点一份有多少?”

老板道:“一份有二两。”

傅瑜估摸了一下王犬韬和莺莺还有自己的分量,开口道:“呃,先来十份吧。”

元志惊悚道:“郎君,我们只有两个人,这要拿了糕点,我还怎么推你回府?”

傅瑜叹了口气,用一种古怪的目光看着元志慢声道:“我们先回府,再派几个小厮过来取,然后你每样送三份到吴国公府上给王六郎送去。”

傅瑜暗想:犬韬虽然最爱糖炒栗子,但这家店的绿豆糕他没尝过,正好送去给他尝尝——至于糖炒栗子,还是改天再给他买吧。

春闱

傅瑜回府之后,元志直接推着他往东边的书阁而去, 傅瑜拦他也拦不住, 元志只道:“大郎君和国公爷都特意嘱咐了我, 叫我回府之后把郎君送到书阁去温书,以备着这次的春闱。”

一提起春闱,傅瑜只觉得头疼。这次傅瑾似乎是铁了心要让他考取个名次了,所以这些日子傅瑾每天都盯着他温书, 就连他偷偷藏在被褥枕巾里头的话本子也被收走了。

傅骁倒还是一如既往的板着一张脸,也不怎么来书阁里头督促傅瑜, 甚至这几日傅瑜都甚少见到他, 傅瑜问起傅瑾关于傅骁的行踪, 傅瑾也只是道:“阿爷这几日整日里和四表哥外出钓鱼,倒还忙的很。”

这四表哥指的是今上的同母胞弟临江王杨材,他在先帝的一干皇子中行四, 这人是如今所有的皇亲国戚中身份最为贵重的,却也是最会风花雪月享受生活的, 傅瑜以前也跟着他混着玩乐过一段时间,不过没几天就被傅瑾亲自上王府给揪回了家。

傅瑜奇道:“原来阿爷也会跟着四表哥一起玩乐,这可真是奇了怪了,那我以前到四表哥府上做客,你们怎么就硬要把我拉回来呢?”

傅瑾笑道:“你去找四表哥是去玩乐的,岂能跟阿爷一个性质。”

傅瑜再问, 他却什么也不肯说了, 只是淡笑着看着傅瑜, 生生的叫傅瑜毛骨悚然。

到了书阁不过略看了会儿书,傅瑜就叫人磨墨,坐在书阁侧厅的小书房内练字,不过刚练了三张大字,就听见廊外传来车轮辘辘的声音,接着傅瑾便从门外进来了。

傅瑜没有理会他,他提笔,在一张白色的宣纸上挥毫写下一句,却是李易安的一句“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傅瑾看了又看,笑道:“好端端的,写这诗干什么,还是,你心中有了什么遐思?”

岂能是有什么遐思。傅瑜不过是想起古往今来所谓的才子佳人的故事,其中的美貌佳人定然都是羞涩无比的,怎么他好不容易碰上的一个感兴趣的才女却显得如此镇定自若,搞得他这么个翻墙而来的纨绔都有些汗颜了。

傅瑜赧颜地将这纸收起来放在一旁,道:“闲来无事练练笔,能有什么,大哥多想了。”

傅瑾只是淡笑着看傅瑜又取了字帖临摹,突地道:“你买那么多绿豆糕干什么?我记得你以前甚少自己买这些吃的甜品糕点,你不是一直跟着王犬韬食肉的吗?”

傅瑜扔了手中的毛笔,笑道:“大哥这话可就说的不对了,什么叫我和王犬韬一直是吃肉的,我们这次约好了等清明过后就要去大慈恩寺吃戒食师父的素斋。”

傅瑾淡笑着并不说什么,只是催促道:“我记得你的经文大义一向不怎么熟练,可是已经背好了?”

傅瑜苦哈哈道:“我在国子监已经有好几年不曾仔细读过书了,这次几天便想着要我把以前忘光的东西捡起来,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傅瑾笑道:“尽是胡诌,我还不知道你,明经科的许多儒家经典你十二岁以前都能对答如流,便连明经科最难的实务策条你也能说的头头是道,如今又长了几年,难不成还不如以前了?”

傅瑜笑着调侃道:“如今也不过是虚长了几岁,只是长了个头,没怎么长脑子,所以可能不如以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