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节(1 / 1)

天已大亮。

透过半敞开的窗,有丝丝缕缕的朝阳的光芒洒进屋内,屋子里还透着一股清淡的凉意,傅瑜剧烈的喘息着,惊魂未定。

他睡前放在胸口的那张写着斐凝信息的纸已经掉到了地上,他伸手拾起,放在案上,又赤脚下了塌,行到桌前,双手有些颤抖的举了一壶茶给自己倒了杯水。

傅瑜喝了一口冷水,才觉得不停跳动的额角冷静了下来。

穿越过来十九年,他现在终于知道自己是在什么地方了。他一直以为自己穿到了一个架空的时代,如今才发现自己不过是穿到了一本小说中,一本女主重生文。

而小说女主,就是卢庭萱,和他有过数面之缘的卢庭萱。

根据他模糊的记忆,依稀可以判断出男主是虞非晏,至于自己,则基本属于并不出彩的路人甲,路人到他能记起来的所有剧情里,除了自己的家世外,没有任何其余的剧情。

傅瑜伸出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一阵凉风卷来,他觉得后背发凉。

但很快,傅瑜又冷静下来了,他既然已经在这里生活了十九年,并且还要继续生活下去,那么这个世界本质究竟如何,他无法探出,也无法改变,唯有的不过是珍惜现有的生活,好好活着罢了。

想通了这一点,傅瑜心下倒是轻松了不少。

他洗漱一番,吃了早餐,想起来昨天傅骁交代的事情,拿了那两封信,便向前院走去。

昌盛堂和锦荣堂里空无一人,问了刘荣才知道,傅骁一大清早就出门去了,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傅瑜心下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他也不清楚,只好到西苑去问傅瑾。

到书阁的时候,傅瑾正在教莺莺写字,见了傅瑜来了两人都没有抬头。

傅瑜走到他们身侧,看着莺莺写完一张大字,才问:“大哥,你知道阿爷去哪里了吗?”

傅瑾摇头,问道:“你今日不是要去城北的玄道观看望姑母吗?如果不早点去,只怕今晚城门下钥前赶不回来了。”

傅瑜道:“这事不用着急,我等会儿再去也来得及,只是我心里总有些怕,大哥你说,我的婚事是不是定的太快了?”

傅瑾眉头一挑,反问道:“怎么,你不急着早日成亲?”说把他才想起傅瑜前些日子的话,当即又转口道:“这不是阿爷和我看你性格太过顽劣,所以想早日给你定下婚事,让你有人约束,免得整日里只记得打马游街了吗?”

“古人都云成家立业,这成家在前头,我和阿爷便指望着你成家之后能有所收敛,性子也沉稳些,日后也好进朝堂做些事。”傅瑾又道,他说的信誓旦旦,语气甚是慎重,一副为了傅瑜着想的模样。

他这话说的不假,在傅瑜看来至少比傅骁信口胡诌的什么挂念小儿子的理由要充足些,他也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遂拿了信封牵了马正要出门,就见金圆小跑着过来道:“郎君,卫国公府上派人来了。”

郑四海就是卫国公世子,他姑母的小女儿就是原书的重生女主,傅瑜精神一振。

金圆继续道:“郑世子遣人来问郎君,昨日说的看马可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他这么说,傅瑜才想起来昨日自己夸赞了郑四海的那匹白马不知多少次,郑四海便叫他改日到卫国公府上去细看,顺便把马商的信息告知他,可这时傅瑜得了傅骁的差遣,急着去见傅太后,便道:“金圆,你告诉他,就说几日后郑老太君的寿宴我再去卫国公府,这两日我得去一趟城北玄道观,怕是不得空。”

外出

吩咐完这句话, 傅瑜就向前走了两步,金圆也跟着他走了两步。突然,傅瑜停下了,他转身,又道:“金圆, 你差人去查查郑四海和卢三娘子的亲事进行到哪一步了, 记得要私底下查探,不能让任何人知道。”

金圆虽有些不解, 但还是应下了。

卢庭萱重生的事情, 傅瑜心里还是有些不放心。

这个人知道太多未来的事情, 很难保证她会不会插手除了她和卢庭若的婚事之外的事情。傅瑜不叫人去查探一番郑四海和卢庭若的婚事进展他心里不放心,但直接让人去查卢庭萱未免太过打草惊蛇或是引起有心人的注意, 叫人去查探郑四海的婚事就没什么大碍了, 永安很多世家子弟都知道傅瑜和郑四海关系还不错,他关心一下郑四海的婚事虽有些奇怪但至少还没太出格。

傅瑜又细细嘱咐了金圆几句, 告诉他不要把这件事告知傅骁和傅瑾, 这才松了口气,带着一列人马出了府。

城北郊外的永安玄道观距离永安城有三十里的路, 哪怕是骑快马, 一去一回的也要花费不少时间, 傅瑜打算在玄道观歇一夜,这样路上也不着急。既然是探望长辈, 还是一个很照顾傅瑜的长辈, 哪怕傅太后什么都不缺, 但他还是少不得要准备一些东西,他带着一列人马就打算到东市的老店铺里买些礼物

经了上次那些孩子的事情,傅瑜想起往事,也不敢托大,金圆要留下给他打探消息,便除了元志跟着他骑马出府外,身后还跟了六个府上的好手,一行八人都骑着高头大马慢慢行走在东市的大道上,一时之间显得气势十足。

傅瑜下了马,还没进门,就见着金玉轩的掌柜弓着腰迎了出来,见了傅瑜,掌柜的一张褶子脸更是笑成了一朵菊花,连声请傅瑜入了门。

金玉轩本是卖金玉首饰的,不过偶尔也卖金石,傅太后久居道观,对炼丹的金石之类的东西很是稀罕,傅瑜有时就投其所好,买些稀奇古怪的金石去看望她。

傅瑜抬腿过了门槛,进了屋,身后跟着的元志等人也连忙跟上,一下子就显得金玉轩不小的大堂有些拥挤了。傅瑜的目光在大堂上挑选饰品的那些小娘子身上一扫而过,引起大堂内一些怀春少女的窃窃私语,而后缓缓落在了面前的掌柜身上:“掌柜的,我也有段时间没来了,店里可有新进的金石?”

掌柜的忙道:“有的有的,凡是我们金玉轩的金石,那肯定是紧着小公爷,让小公爷先挑的,老师傅们都挑选了些上好的金石放在店铺里,就等着小公爷了!”

傅瑜皱皱眉,总觉得掌柜的这话有点不妥,但他到底没说什么,而是跟着掌柜的循着漆了红木的楼梯上楼去了,元志紧跟在他身后,其余的人则是照顾马的照顾马,待在楼下的待在楼下。

金玉轩的二楼布置的要典雅许多,傅瑜不过刚上来,就见着打着卷帘的走廊上慢步走来一人。这人穿着一身月牙白的长衫,腰间缀有香囊玉饰,头上玉冠高束,外加上他生得俊美,身上隐隐有股读书人的气质,端的是一派清贵作风,不是别人,正是虞非晏。

见上楼来的是傅瑜,两人相互一瞥,不免都沉默了一下,停下了脚步。

傅瑜因为今日要到城北郊外山上的玄道观里去,所以穿着一身轻便的绯色骑马装,脚上蹬着一双深色的马靴,腰间又别了那条红马鞭,因为还未满二十,头发束在发髻里,发髻上插了一根金灿灿的发簪子,总的来说就与虞非晏一身清贵的画风截然相反,显得很有些富贵公子哥儿的模样。

他昨日才做了那么一个梦,知道虞非晏是这个世界的男主角,今日碰面时见了虞非晏,一双眸子就忍不住的往他身上瞄。

傅瑜:不知道他有没有男主光环这种东西……

他的目光上下扫视了一遍虞非晏,不得不在心底叹气,芝兰玉树,不外如是,不愧是能当男主的人,而自己就只是个不露多少面的路人甲。

傅瑜又想起虞男主对斐凝求而不得,想到在教坊里两人大打出手的画面,面上不由得露出一丝尴尬,但是傅小公爷向来是个不知道面子名声的人,他轻咳一声,清了清嗓子,左手扶着红木的楼梯,又向上走了一步,走上楼梯旁的走廊上,看着虞非晏笑道:“哟,可真是巧,居然在这里碰见了虞探花,不知道虞大郎君到这里来做什么,买小娘子用的首饰吗?”

虞非晏微微皱了一下眉,看向傅瑜的目光带了些复杂。

一股凉意从背后升起,傅瑜不自觉的跺了下脚,他看着虞非晏,有些不确定的想着对方此时内心是不是正在筹谋着怎么手撕了自己。

虞非晏道:“傅二郎君怎么到这里来了?”却并没说他来这里的目的。

傅瑜无所谓的摆摆手,道:“买些金石什么的孝敬一下姑母。”

虞非晏点点头,随口道:“金玉轩是做金石玉石生意的,我到这里来自然也是为了金玉。”

他说着,转身对身后的一个国字脸的中年男人点点头,两人随即向傅瑜的面前走来,走近了些,和傅瑜已是快面对面的站着了。

走廊上的路只有一条,两方人马各站一方。傅瑜看着虞非晏的神色,却见他眉宇间隐隐透着股忧愁,看向自己的目光似刀霜般,带了些不忿,不知怎的就突然想笑。傅瑜憋着笑,目光扫过虞非晏,扫过他身后站着的国字脸汉子手中端着的托盘。掌柜的忙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腰低的更深了,他直接推开了楼梯边最近的一间厢房,对傅瑜道:“小公爷请进,咱们来聊聊这次的货。”

傅瑜嘴角带着笑,淡淡的扫了虞非晏一眼,他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故而也就给了个台阶,顺路走了进去,他身后紧跟着的元志也跟了进来。

虞非晏神色冷淡的对着傅瑜点点头,而后头也不回地走了,他身后的国字脸大汉托着托盘跟在他身后,托盘上的东西被傅瑜一览无余。

是一枚玉簪。一枚晶莹剔透的碧绿色玉簪,不过两指长,末尾被雕刻上了一朵清幽的兰花。

傅瑜心一沉,蓦地就想起斐凝身上的饰品来。斐凝的发髻上的金步摇虽好,却没有这枚玉簪更能衬托出她空谷幽兰的气质。傅瑜心下突地一阵酸溜溜的,但他也没细想,只想着可能是自己想多了,故而就进厢房去挑选金石了。

挑好了金石,一行人出了金玉轩,已是日头高照了,傅瑜估摸着时间,觉得时间充足,又带着这些人去宝来楼吃午膳,吃罢午膳,傅瑜牵着马出了宝来楼。

因是闹市区,他也不好骑马快跑,故而只是牵着马穿行在行人中,街上行人众多,除了大魏本国人,还有许多番邦人士,傅瑜的目光四处瞄着,而后他就看见了巷口处跪在地上乞讨的一个老乞丐。

看见老乞丐,他不禁又想起小十等人的遭遇,他叹了口气,也不知道朱焦和小十等人的情况如何了,朝堂上没有什么大的关于贩卖人口的案子,坊间也没有什么传闻,就连朱然,傅瑜也是许久没有见过他了。他想起莺莺无意间说过的话,她说朱然曾到安国公府上来找过傅瑾。

傅瑜从兜里掏出一小块银子,弯腰放在老乞丐的碗中,盯着他乱糟糟的地中海发型发呆。

已经过了大半个月了,这件事仍旧没有什么动静,看来这次朱然踢到了铁板,只是不知道小十和朱焦怎么样了,傅瑜摸着下巴,心头蠢蠢欲动。

他问元志:“你和金圆、赵斌有没有再去过城南的那个破庙?”

元志浑身的肌肉突然僵硬起来了,他看着傅瑜,面上露出几许窘迫和后怕,随后摇了摇头,他道:“国公爷和大郎君都嘱咐过我们,让我们不要再去了。”

“是吗?”傅瑜轻声喃喃。

他也知道傅骁是害怕他卷入这些事情中不好脱身,毕竟傅家的情况太特殊了,便是他如今考上了四甲榜首,任职文书也还没有下批,不知道建昭帝最终会给傅瑜安排一个什么样的职位。但是傅瑜想起深夜里他看见的那些孩子,总觉得心下有些不安。他压下这股不安,带着这列人马出城直往城北郊外山上的玄道观而去。

三十里地毕竟是个不短的距离,再加上他们行了一段山路,等到了玄道观的时候已是黄昏。

傅瑜翻身下马,和守门的小道士点点头,带着元志进了殿门。

永安玄道观本是道家场所,在六年前却因为傅太后的“出家”而成了一所另类的皇家别院,不同于大慈恩寺的人来人往、香客众多,玄道观的香客一向很少,而且因为远离城市居于深山的缘故,显得有些冷清。不过一路行来,玄道观内宏伟的建筑群却并不比大慈恩寺的少,反而因为皇室出钱改造过而显得有些肃穆。

傅瑜带着元志,跟着一个年长的瘦弱的道士绕过正殿,直接走向了后堂。

玄道观内的道士也比大慈恩寺的和尚少的多,一路行来很少看见穿着青袍的道士在外行走,反倒是朝廷派来保护傅太后的一小队御林军在此巡逻。

行到后院,老道士对傅瑜点点头随后退下了,傅瑜从元志手中接过装着金石的盒子走了进去。

院内种着一棵千年桂花树,郁郁葱葱的,黄昏余韵透过叶缝洒下光辉,傅瑜提着盒子,马靴踩在有些湿润的泥地上,显出一个脚印来。

他走到廊下,跺了跺脚上的泥,而后推开了房门。

一股硝石的味道扑面而来,傅瑜不禁皱了皱眉,他抬头看着屋内盘腿坐着的人。

这人身形瘦削,脸上和脖子上已有了些皱纹,她的一头银发高高扎起,束在青色的巾中,她穿着一身稍显宽大的灰青色长袍。

傅太后盘腿坐在一尊巨大的丹炉前的蒲团上,她双眼紧闭,听到了傅瑜推门的声响也没出声或是动一下。

傅瑜将手中的金石盒子放在门后,唤道:“姑母,我过来了。”

傅太后轻声嗯了一声,仍旧没有睁开眼睛或是动一下。

傅瑜劝道:“姑母,这丹药不是什么好东西,您可千万别吃,还有这屋子,里里外外都一股硝石的味道,这东西闻多了对您的身体不好。”

傅太后这才缓缓睁开了眼睛,她扭头看着傅瑜,布满皱纹的脸上的一双黑眸显得格外的有精神,完全没有七老八十的老人该有的浑浊。她的五官依稀还可见些年轻时候艳丽的影子,眉宇间透着股凛然,浑身气势倒是和傅骁有些像,让人不得不叹一句不愧是将门出来的人。

她起身,身形稳稳的,站着的时候身形端正,没有七十岁老人的弯弓驼背,反而因了一身宽大的道袍在身上空荡荡的随着细风飘荡,颇有种仙风道骨的感觉。

她走出了房门,傅瑜跟着她走出了房门。

两人顺着长廊,穿过一列镂空的长廊,又行过一个拱门。傅瑜跟在她身后,两人步履虽慢,但一步一步都走得很稳。

待得两人来到前厅,屋内已是燃起了烛火。

傅瑜从怀中取出那两封信,看着身前明明不苟言笑眉宇间却透着股暖意的老人,只觉得心下微动,他道:“姑母,我要成亲了。”

太后

傅瑜双手将两封信奉上,傅太后没有接过去, 只是微微皱了一下眉, 而后疑惑地问道:“成亲?是哪家的小娘子?”

傅瑜道:“是国子监祭酒斐之年的独女。”顿了下, 他又补充道:“斐祭酒是抚顺公一脉的后人。”

傅太后身形端正的坐在椅子上,两只胳膊搭在扶手上,露出有些苍老瘦削的手,她两手紧紧的交握在一起, 手上崩出根根明显的青筋,显得有些狰狞。听到这消息, 她神情淡然, 面无表情, 让人瞧不出她心底究竟都在想些什么,随后却是伸出手接过了傅瑜手中的两封信。

她这般模样,让傅瑜心里也不禁有些忐忑起来。

傅太后打开两封信, 只是淡淡的瞥了一眼信上的内容,便放下了, 她道:“让你带着这两封信来寻我,是你阿爷的意思?”

傅瑜点点头。

傅太后抿唇笑了一下,无奈道:“他还是这么个性子,有什么事情不挑明了说,偏要这般扭扭捏捏的让人猜他心里的想法。”

傅瑜一时无言,他斟酌了一下, 道:“阿爷让我带着这两封信来见姑母, 说顺便让姑母帮我看一下两人的八字合不合。”

其实傅瑜不相信什么所谓的八字相合的迷信说法, 可是这个世界的很多人对此深信不疑,他也不能脱离了众人。

傅太后道:“看八字找我有什么用,你该拿去让大慈恩寺里的住持看看,你阿爷不过是想借这个理由来告诉我他给你挑了一个……岳家。”

傅瑜挑挑眉,心下明了。

“斐之年虽是书香门第之后,还是朝廷官员,但结这门亲事,还是斐家高攀了。以你的身份,合该娶五姓嫡女或是宗室嫡女,若不是怕乱了辈分,便是娶一个公主也值得。”傅太后淡淡道,声音平稳有力,口吻带着点不满。